巴黎奧運開幕式

 
巴黎奧運的開幕式,可以說相當精彩.

先是在莊嚴的鐘聲下,勾起了人們對巴黎聖母院的回憶,但佇立在台上的,不是鐘樓怪人,而是一名像是刺客的人物.

這個蒙面人融合了《鐵面人》、《歌劇魅影》、《刺客教條》的人物形象,但不可諱言的,最像是刺客教條-巴黎聖母院在2019年遭遇大火,刺客教條捐助了大筆款項,更提供了數位模組協助重建,而這款遊戲為了重現這個古蹟,花費數年研究該建築物,意外的派上用場.

很難想像遊戲人物形象登上奧運殿堂的畫面,他一舉一動就像是在電玩裡的場景一樣,在屋頂上奔跑,一躍而下,潛入了教堂內部,當他在黑暗中,順著繩子垂降,迎面而來的是火光、煙硝和槍聲.

人們吶喊著,有人倒在血泊中,悲慘世界的歌聲悲壯地響起,「你可曾聽到人民的怒吼?」,一個穿著襤褸但眼睛炯炯有神的村婦在混亂中高舉著國旗,那是複刻浪漫主義的畫家歐仁·德拉克羅瓦的名畫,「自由引導人民」.

雖然所處的時代不同,但那自由女神的象徵是相同的,而這幅畫,在那個年代被批評為「太過髒亂」、「毫無美感」,現在,卻出現在世界最高的舞台,編劇巧妙的從時代縫隙中,描繪了法國的精神,自由,

刺客悄悄的開溜,留下了一幅名畫,而接在自由女神之後,卻是驚悚的畫面,斷了頭的瑪麗皇后.

她用驚愕的表情捧著她的頭顱,唱了法國大革命的歌曲「Ça ira」,前兩段的歌詞是「一切都會好的!一切都會好的!」、「提著燈籠的貴族們!」、「一切都會好的!一切都會好的!」、「貴族將被絞死!」

顯然是站在革命的角度,貶斥貴族,而且諷刺意味十足.

而畫面拉遠,不只一個斷頭瑪麗,而是好幾個站在窗邊,而這裡,正是巴黎古監獄,關押皇后的地方.

這座監獄,被稱為「斷頭台的前廳」

歌手站在監獄的窗前,嘶啞高歌,那是著名的重金屬樂團「Gojira」,是史上第一個在奧運登場的重金屬樂團,這消息在樂迷間掀起了浪潮,因為儘管是這樣的著名的樂團,仍然很難登上主流的舞台,歌手在世界爆紅,自嘲在法國仍有很多人不認識他.

可以想像閃靈有天在國慶日登台演唱的場景.

在黑死腔搭配著女高音,古典和金屬樂奇異的組合下,監獄噴出了火焰,然後射出了紅色的彩帶和煙霧,彷彿整棟監獄噴出了鮮血,搭配著人們的歡呼,彷彿法國大革命的再現.

不過,保守派可就高興不起來了,這等於把令人哀憫的皇后踩在腳底下摩擦,保守派媒體稱「表演無恥地喚起革命的暴力」

這場表演揭露了自由的黑暗面,而且毫不在乎,真實而且血腥,但,這種大膽的呈現,反而將之扭轉成一種自信,不加掩飾的叛逆象徵.

這的確也是自由.

狂歡過後,響起的是卡門的歌曲「愛情是一隻自由的鳥」,無數個女舞者像捏麵人一樣,在橋上,在空中,在雨間,搖擺著,你可以看見一個人躺在鋼絲上,那畫面有點詭異,又溫柔,彷彿再獻祭了皇后以後,為她演奏安魂曲,然後,畫面帶到了圖書館.

一個白人女子拿著一本書,微笑的遮住自己的臉,那是同志作家 Paul  Verlaine 的《無字浪漫曲》,與她相視而笑的是一名黑人男子,他拿的書是繆塞  的《愛情不可兒戲》,這本書來頭可大了,這是他為情人喬治桑寫的書,而喬治桑也是一名作家,她是女性,在當時未經允許不可穿男裝的時代,她經常穿著褲子,去那些禁止女性進入的場所,同時,她也喜歡當眾抽菸,當時,貴族們並沒有批准婦女可以這麼做.

「她在我們這個時代有著獨特的地位.別人都是偉大的男人……她是偉大的女人.」

雨果這麼形容她,她還有另一個著名的情人,蕭邦.

白人女子接下來拿了一本黑色封皮的書,Annie Ernaux的《情慾告白》,描述的是一個外遇的故事,另一個戴著帽子、塗上口紅的陰柔男子,在旁邊看著這一切,突然丟了一本書在黑人男子桌上,莫泊桑的《美男子》,這是描述一個下級軍官如何運用自己的外貌和勾引女性的手段,成為報社編輯,然後進軍政界的故事,

黑人男子則丟還白人男子一本蕾拉.司利馬尼的SEXE ET MENSONGES - 《性與謊言》,描述摩洛哥女性面臨的性別歧視.

最後三人相視而笑,起身離開,在圖書館奔跑.

當中提到的名著包括雷蒙.哈狄格《肉體的惡魔》,敘述十三歲少年與十九歲少婦的出軌戀情,以及皮耶.修德洛.德拉克洛《危險關係》,這是一本禁書,探討法國大革命前夕,兩個貴族用性當作武器,去抵毀對方的名譽與地位,這個作者被認為是和薩德侯爵一樣的醜聞作家.

接著是莫里哀《華麗的情人》,兩個王子爭奪一個公主的故事;然後是皮耶.德.馬里沃 《愛情的勝利》.

三人最後離開了圖書館,到了一個小房間卿卿我我,最後關上了門,引起了無限遐思,值得一提的是黑人男和白人男也啾了一下,

這樣前衛的表演也引來了批評,特別是英國人,他們可不會放過這個機會,衛報稱「缺乏法國首都風采」,每日郵報稱其為「史上最糟糕」的「鬧劇」,而泰晤士報說得更直接,「這是一場溼答答的啞炮表演」.

但我想法國人不會在乎,他們有聖女貞德,穿著銀白色鎧甲的她騎著機械馬在塞納河上奔馳著,一路直抵巴黎聖母院.

最後的壓軸,當然是席琳狄翁,她穿著一身白色的禮服,在濕搭搭的巴黎鐵塔下,演唱「愛的讚歌」Hymne à l'amour.

她的聲音穿透了在場每個人的內心,鋼琴上的雨滴禁不住震盪,在朦朧的燈光下,她彷彿展開翅膀的天使,整個巴黎的夜晚,都為她寂靜,來自世界各地的人們,都為她歡呼.

在此前,她已經罹患了僵硬人症候群,發作起來甚至弄斷了自己的肋骨,她一度不得不放棄了演唱,但最後,她站在了這裡.

在上個禮拜的訪問,她這樣說著,「我想念台下的人們,如果不能跑,我就用走的;如果不能走,我就用爬的;我永遠不會停下腳步.」

「我會回到舞台上的.就算必須在地上爬,就算要用手語比,我依然是席琳狄翁.」

顯然,英國人說了一個謊,巴黎奧運絕對不會是一場啞炮,因為有一位女士正在用生命演唱著讚歌.

「愛的讚歌」Hymne à l'amour的原唱者,是法國著名的歌手愛迪·琵雅芙(Édith Piaf),她的一生飽受苦難,也在爭議中載浮載沉,只有147公分的她,暱稱是「小麻雀」,她小時候在祖母經營的妓院裡長大,許多妓女照顧著她,有一次她失明,妓女們湊錢治好了她的病,法國一度被德國納粹占領,她被指控為納粹唱歌,然而,實際上她一邊在戰俘營裡表演,一邊幫助戰俘越獄.

愛迪·琵雅芙晚年亦為病痛所苦,因為車禍的傷害,使她對嗎啡和酒精成癮,她身體經常不自覺得顫抖,唱到一半在舞台中倒下.

她死後,天主教會因為她的爭議而拒絕為她做彌撒,然而,法國人為她舉行了國喪,對浪漫的法國人來說,愛迪·琵雅芙的一生,就是法國文化的縮影,她不是最純潔的,也不是最高貴的,但卻是最堅強、充滿韌性,擁有人味的la Môme,小姑娘.

「愛的讚歌」是琵雅芙為情人馬塞爾塞爾當所寫的歌曲,這是一段不被人祝福的戀情,因為馬塞爾已經有了妻子,他是一名拳擊手,打完最後一場比賽,肩膀脫臼,他搭飛機前往她所在的地方,卻不幸失事,這一首歌,用來紀念這一段苦澀而且永恆的戀情.

這首歌的歌詞也不太政治正確,當中唱道「為了愛,我願意為了你染成金髮」、「如果你要求我,我會願意背棄祖國」

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巴黎奧運的開幕式,我會用「形形色色的人們」,這些表演或許不那麼討喜,不那麼具有普世性,被認為太過左派,強調性別意識形態,甚至有人這樣批評,「西方的閉幕式」、「巴黎打開了地獄之門」

然而,地獄之門放出來的並不是魔鬼,而是活在你我周遭,實實在在的人,它毫無疑問,發現了過去大眾所忽略的人們、挖掘了人們刻意貶斥的文化、音樂、禁忌,認為那不夠和諧,不能登大雅之堂,而他們卻一直默默存在著,是構成這個世界的一部分,用自己獨特方式,獨特的語言,獨特的表達,對著所有人類付出自己的貢獻.

而今天,他們終於有了自己的舞台.

這些過去不被祝福的人們,如今走到台前來祝福眾人.

法國人說,「這就像我們,一場混亂的鬧劇」,而正是因為這是一場鬧劇,讓所有人,都有演出的機會,得以展現最真實的自我.

這樣的表演並不完美,卻是最真心誠意的告白,也最接近觀賞這場表演的每一個人.

很人性的,太人性的.

這場表演的主題,毫無疑問是「自由」,因為有著這樣的前提,人們才能感到平等,因著這樣的不願馴服與不願被馴服,才叫做愛.

自由、平等、博愛,這的確很法國無誤.

這是一場粗糙的表演,但也是一場不怕髒的表演.他是愚昧的,同時也充滿著智慧,連結著過去與現在形形色色的人們,使他們不被遺忘,正如同,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,也是最壞的時代.

如果你看了覺得不舒服,感到難受,也許可以多擦點口紅,然後開始攻擊,brother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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